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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這國家脫離戰亂很久了,基層民眾的犯罪行為模式總是又低劣又可笑。

我在幾天前殺了人,這當然不是我第一次殺人,我也不會為任何生命的逝去感到惋惜。我拿了一把五四式自動手槍貫穿她的太陽穴,右腦杓伴隨著一聲巨響後噴濺出大量鮮血,灑滿家中平坦的灰白色牆面。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就算斷了氣頭顱還是像個活泉水源頭,一瞬間地毯全都變成濕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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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月的屍體平躺在玄關通往客廳之間的走廊地毯上,血液跟淚液糊在一團,要是現在看來那質感就像阿虎垂掛在嘴角邊的唾液,可以明顯感受到它所散發出來的餘溫隨著離開身體內部中心逐漸冷卻。有數條不見乾涸的小溪從瀏海深處順著白皙的眉稜骨注入瞳孔,尚未閉闔的右眼有部分被染成邪靈一般的赭紅色,微血管陣陣爆裂,她現在的身體可是躁動得非常活躍。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失去原本就不應該存在的情緒。
與那女人相遇這件事對我二十七年之後的人生而言,就目前來講是毫無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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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聯邦政府掌有彌生大陸執政權約莫半個世紀,美其名是開明開化的民主體制,一名身兼三軍統帥的大統領加上四百六十二位國會議員;事實上卻是充斥貪瀆與少數極權的腐敗政治組織,我的父親就是其中那名掌有絕對權力的軍方總帥,也是唯一血統純正的王室貴族。他的元配生下兩個孩子,但都在政權轉移後隨父親被流放到北區邊境,受不了生活型態極劇變化的狀況下只好自刎身亡。

當前政府崩潰那時我才七歲,跟身為二房的年輕母親帶著大筆家產投靠在中央區經商成功的舅舅,於是順遂地維持貴族般的生活水平直到十六歲母親因病去世。

從小母親就把這個國家自古以來的歷史變遷當作我的枕邊故事,她聰明卻極度戀棧享有不合理特權的生活,還不斷告誡我:「你跟街上那些世俗百姓是不一樣的,他們的生命就像螻蟻,是沒有任何價值的。」

從小我所知道跟了解的事物就比同年齡小孩多很多,雖然我不能告訴任何人自己的生父是誰,但是我的確打從心底瞧不起那些在我身邊遊走的芸芸眾生。

當遇上伊月的那一刻,我很確定她也是屬於那些低等老百姓的其中之一。伊月完全可以嗅到我對她不屑的氣息,但她卻因此迷戀上這種態度,還不斷追尋被更加奴役的感覺。她是這個世界上少數不想親眼瞧見世界末日的人,所以她終其一生都在朝自我毀滅的方向前進,直到我替她下決定結束這荒謬的理想。

她常常問我:「你從小到大有對任何事感到氣憤或悲傷過嗎?」我總是給她否定而肯定的答案,這也是事實,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沒有任何負面情緒的人,直到現在盯著滾燙的豬肉味增湯消散的泡沫,才發覺似乎有什麼東西終於被強迫離開意識深處隱藏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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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個處在正面情緒的人,都必須對失落、悲傷、絕望的人產生名為愧疚的病態同情,這種定義是思想上的極權共產,在自己未認知的狀況下,去實踐這定義的老百姓就道德上而言是比我父親更可惡的專制者。可喜可賀的是,我到現在還依然堅定地認為,這東西天生就不存在於我的腦內杏仁體。

在等警察趕到的這段時間我坐在伊月身邊抽菸,菸味跟廚房傳來的味增湯香味蓋過地上這些器官組織液有如悶臭鏽鐵一般的氣息。我把菸灰撢到她臉上,只要她看起來醜陋、喜悅、自信,我就不會有愧疚。


-- 節錄自《吃人的街》by Ginoy 歐陽靖 2009(INK 印刻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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